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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康餅不同於蛋糕的綿密,它的口感細潤而且爽口,製作過程中得加許多發粉來維持它的蓬鬆,之所以會有這種口感源於它的做法,小麥粉和冷奶油混合成芝士粉狀,再加入牛奶雞蛋烤出司康特有的酥香,類似北美洲的小餅乾比司吉,但相比比司吉的隨手可得,司康又更像是一種高調的消費。

  「──正規吃法是把它橫切成兩半,兩邊各抹上淡奶油與草莓果醬,紅白相間十分刺激視覺上的食欲,中間過渡的淡粉紅總是讓我想起去年遠行日本奈良所見的櫻花˙˙˙我建議月君可以試著想像被花海包圍的美景來減輕一些痛苦。嗯?抱歉,我聽不懂月君說的話,或許他先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會比較好。」
  好吧,其實月一點也不想再度把那堆甜膩的麵糊吞下肚子,比起這,他更想把家裡那本家規的條條框框摔到一邊、狠狠噴個對方滿臉──但礙於那二十幾個直指他腦門的槍口,他還是選擇成熟點。對方在外頭待命的夥伴在幾秒鐘的時間內蜂擁而入,包圍了他們所在的桌子,來人大概三十多個,有男有女,身著十分普通的衣物,就是即使走在路上,也沒人能想的到這頂波樂帽之下還藏著一顆手榴彈的普通。在其他客人與員工發出尖叫聲之前搶先一步亮出了槍枝,冷冽的金屬閃爍令人不寒而慄的寒光,彷彿讓整間餐館內的空氣瞬間下降了十幾度。

  他吞下了又一口高脂奶油,毫不懷疑讓這一切結束的代價是一張脂肪肝末期的通知書。

  「所以,這都是你一手計劃的?」
  「不完全,要看你指的是什麼?」
  「你心知肚明,不是嗎?」
  「月君不該用一個問句來回答另一個問句,這樣是永遠沒有答案的。」
  「下地獄吧你。」
  「就技術上來說,雖然我可以指揮全英國每間下午茶餐廳,但──不,這並不代表我能計畫自己死後會下地獄還是上天堂。」男人邊說邊搖晃手中的骨瓷茶杯,裡頭盛著──啊,是的!他的手中就這麼莫名其妙多出了一杯香氣四溢的威塔紅茶,而月對此實在完全沒有頭緒,「其實,聽月君這麼比喻真讓我驚訝,在我想像中的他沒有那麼迷信,他對於人死後真有天堂地獄一說是嗤之以鼻的。」
  「你說對一半,但也說錯了一半。」清澄的茶色液體持續冒著熱氣,對方不斷晃著杯身,就像這樣就能把那堆高高疊起的方糖融進杯中似的˙˙˙「對的是,我的確不相信人死後還能有任何去處。聖經上記載了神創世之前的空白。神在世界即將完工的第七天想道:啊!原來世界的起源無非就是『虛無』,『虛無』將是一切生命的開端與歸宿,連祂也不能例外˙˙˙」月分心地說道,他看著叉子上不比玩具娃娃兵的頭大多少的司康餅,專注的就像上面突然多出了一對黑眼圈與亂糟糟的黑髮,哈!這真是個極好的譬喻。他更用力擠壓兩塊司康,使得中間的草莓醬溢出──那確實是血的紅色。就像他正在碾壓某人的頭骨一樣˙˙˙唔,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從這樣幼稚的想像中得到了一些復仇性的快感。
  「很有趣的觀點,那我又說錯了什麼?」男人面無表情的喝下一口紅茶,「還有,月君無論如何都不該拿一份美味又無辜的甜點出氣,如果他需要枕頭什麼的,他大可以開口。」
  如果可以拿來砸你的話,月伴著咖啡嚥下口中的食物,那我的確很需要。
  伴隨著一聲刺耳的脆響,他的叉子穿過司康餅底部、撞在瓷盤上:「˙˙˙如果我說我不想回答呢?你會讓他們每人一人一槍爆掉我的腦袋嗎?讓所有人繳械,否則我不會再回答你任何問題。一個都別想。」
  「這是為了我的人身安全著想,希望月君能體諒。」
  「但在你的人身安全獲得保障時,我的安全同時也備受威脅。」
  「我說了希望月君體諒,他不該這麼不講理的。」
  「哈,你剛剛說了什麼笑話對吧?率領二十幾個恐怖分子挾持一間早餐店的某人正在跟我談講理不講理??」
  「月君開始惹我不高興了,他何時能學會變的友善點?」
  「˙˙˙」
  「月君?」
  「˙˙˙」
  「這個司康餅你還要吃嗎?」
  月打掉對方伸過來的手,把裝著食物的盤子拉得離自己更近一點。
  「唉,紳士們,聽到了吧。」男人哀怨的嘆息,用食指與大拇指捏起一旁空掉的茶杯,從背後像變魔術般,亮出一個德國牌的保溫水壺(原來他的紅茶就是從那來的!),「放下武器。」
  月看著包圍他們桌子旁武裝齊全的彪形大漢一個個聽令,整齊劃一的放下手槍。
  這種被人當白痴耍的感覺真讓他惱火。

  「月君滿意了嗎?」
  「˙˙˙」
  「月君?」
  「˙˙˙」
  「我已經照月君所說的做了,而他不願意信守承諾,這代表著什麼?」
  月瞪向對方,隨後優雅的(對,優雅,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擱下餐具,他曲起食指在餐桌上打出一連串有長有短的節拍,其中之變化莫測與詭譎幾乎沒有規律可言˙˙˙對無法窺其門道的常人來說,幾乎沒有。月偷眼身旁在瞬間變的躁動不安的群眾,慶幸的是,看來沒有人敢在這個黑髮男人出聲前隨意行動。

  這很好,看來他下了一步還算穩的棋。月愉悅的想著,即使木桌咯的他指節生疼,但他更起勁的敲打起來。這麼做讓他想起六歲時與父母一同踏上的瑞士之旅,那是他人生中寥寥無幾的美好夜晚之一!每晚每晚,他們總是早早抵達音樂協會大樓,讓匈牙利籍的侍從領著他們到金色大廳,水晶燈像金色的鈴蘭花從天花板垂吊下來,當他經過兩側的樓廳,繆斯女神們會舞動婀娜多姿的身段,就像他是古羅馬十二天神之首的朱比特、眾星拱月般的取悅他。喔,月認為設計大廳的工程師是文藝復興以來最偉大的藝術家!這些極富美感的平頂鑲板延長並舒緩了原本直接撞擊在牆壁上的樂聲,讓整座大廳在樂隊表演時就像小提琴內的共鳴箱,餘音嫋嫋。
  六歲的他個子不高,他們的位置總是排在後幾排,即使如此,他也不曾央求父親把自己抱在肩頭上,對他來說聽覺上的享受完全能彌補視覺上的不足,他會閉上眼睛,隨著慷慨激昂的樂音搖晃他小小的腦袋瓜(母親總說這樣的他終於看起來像同年齡的孩子),想像自己的靈魂脫離了平凡的肉身、來到雕刻精細的天花板之上,像個落俗天使般俯視整個樂隊。

  現在,他想像自己是維也納交響樂團內他最喜歡的那位鋼琴家,他左右手一起運用,在腦中流暢的把文字轉換成羊毛桌布上一串串柔軟的摩娑聲,整個過程中,只見黑髮男人頭歪向一邊,睜著他瞳孔渙散的雙眼,咬指甲的喀喀聲隨著月的節奏忽快忽慢,嘴邊卻始終帶著一抹笑意。月不知為何,但他直覺認為那是個代表讚賞的微笑。奇怪的是,他居然也忍不住愉快的揚起嘴角,就像──就像微笑是會互相傳染的。
  隨後他發現原來掌聲也會互相傳染的。
  當他敲下最後一個平板的音節時餐館內一片沉寂,只剩大片落地窗外射入的晨光中幾片塵埃飄散空氣,其中一塊灰塵落在男人潔淨如雪的上衣,男人熾熱的視線投射在月身上,一雙蒼白的手拍了又拍。
  拍了又拍。
  
  滅頂般的掌聲四起,原本瞄準著月後腦勺上的紅點也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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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恩Kan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